那天晚上，我夢到了顧衡。起先是山賊舉起刀對著我的模樣，然後顧衡一把將他打倒，抱著我說別怕。再後來，就夢到我們在任晝與傅葵的時代遇見，他嬉皮笑臉地跟我開玩笑，說要娶我。我拍掉他攬上我肩膀的手，笑呸他一口想得美。

其餘的片段就記不清了，醒來已經天亮了。可能因為最後砸死那個山賊的人不是我，所以我的心理壓力在哭過之後就輕了下來，自衛殺人，應該……可以被原諒的吧。

看著這幾個月來漸漸熟悉的房間擺設，我清醒過來，要在他還是任晝，我還是傅葵的時候遇見，他還未必看得上我。

由於我精神不振，大夫說我是驚嚇過度，所以又成功在床上多賴了一個月。山賊踹我的那一腳留下了淤青，但好在沒傷及內臟，外敷加內服就能解決。

白春暖就傷得比我重多了，聽阿綠她們說，定遠伯跟孫氏商議著，似乎不打算給她治病了。拜那天顧衡先將我救出來所賜，外面的說法都是白春暖被劫走了，我只是見到山賊受了點驚嚇。

白羲靜來看我的時候提到她，看得出來是又生氣又難過，只能握著我的手道：“二姐姐，這一次真的是她自己……罷了，任由老爺和太太處置吧，我是不管了。若姨娘來求你，你……你也別管！”

她好像真的失望透頂，我有些於心不忍，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：“你……讓姨娘安心吧。”

我說：“我沒原諒她，只是覺得錯不至死，要懲罰也要等病治好吧。”

白羲靜含淚道：“二姐姐，你……”

隨隨便便就賺了人家小姑娘的眼淚，我覺得挺不好意思的，忙拿手帕給她擦了，“你可別哭，說起來她沒要我的命，也沒想著真找人……那什麽了我，我只是不希望她這樣就死掉了，太可惜了。”

白羲靜自己將淚水拭了，道：“她若還有一點悔改之心，便該自己羞愧死。”

以防白春暖傷太重得不到治療，我在白羲靜走後就讓阿綠她們去請孫氏過來，孫氏聽了我的話後半晌沒說話，只上上下下瞧著我。

我忙道：“太太放心，沒人求過我，是我自己的想法。到了父親面前，我也是這麽說。”

孫氏才開口道：“可春暖這一次實在是太過分了，連親姐妹都能下手。老爺已經決定對外稱她未免受山賊欺辱，打算自盡。景明他們去得不及時，救下來後傷太重，仍舊去了。”

我心裏一驚，果然跟那天我想得一樣。我說：“對外如何說，羲和沒有意見。但不至於真的便讓大姐姐這麽走了……山賊要殺我們時，她先推開我才會被砍傷的，畢竟算是救過我，起初也不是真要害我，只想通過謠言毀了我的名聲。太太看在這一遭上，就請大夫來給大姐姐看看吧。”

說完這番話，我自己都抖了抖，我真是十足十的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小白蓮形象。

孫氏沈吟了一會兒，“照你這麽說，春暖倒還念著些姐妹之情。”

我央求道：“太太就當我不願欠她這個人情罷，實在不行，我去同父親說，父親會明白我的。”

孫氏拍了拍我的手，“這倒不必，你好好休養，老爺那邊，我去解釋就是了。”

我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來，“那就多謝太太了。”

孫氏臨走前又道：“我卻沒想到……”她頓了頓，“是我想錯了你。”

我迷茫地擡頭看著她，想了想還是道：“我不知道太太怎麽想的，也不管旁人怎麽想，大姐姐是我的姐姐，她做錯了事自然要罰，但這罰應與錯相當，老話怎麽說來著，法理之外還有人情。她也好，其他兄弟姐妹也好，只要真心認錯，我願意原諒一次，也只有一次。我自己也是如此。”

好不容易送走了孫氏，我累得癱在床上，喊阿綠她們進來給我倒茶。——那天我說完女人是水做的以後，如今顧衡每日都派人給我送一車的泉水，說是要給我補水。孫氏她們不明就裏，只覺得奇怪。我氣得想把水潑到他臉上，表面還是得客客氣氣地收下來。

阿綠她們四個一齊進來，站成一排在我面前，我還詫異時，她們齊刷刷就給我跪下了。我內心一句臥槽，知道她們又來了。

阿綠眼泛淚光，“那日姑娘說我同您是一樣的，我十分驚訝，從沒奢想過我能跟姑娘相提並論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
她說不下去了，阿緋接著話頭道：“我們本來是奴仆，姑娘卻許我們在您面前以我自稱，如今還這樣待阿綠，我們姐妹無以為報，願終身跟著姑娘，赴湯蹈火！”

說罷，四人脆生生地磕起了頭。我伸手想制止，還是靠回枕頭上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，“難道沒有這件事，你們就不願意跟著我，為我做事啦？”

她們動作一停，阿綠道：“不是的……”

我這時才打斷她，“好啦，我知道，同你們開玩笑呢。你們是我的奴仆這件事，我暫時沒辦法改變。但至少我心裏，希望你們的願意是因為真摯的感情，而不是那一紙契約。”

說真的，我最反感的就是這個年代裏的等級分明觀念，但我也不可能跟她們互稱姐妹有福同享，只能盡我所能，對她們好一點，再好一點，讓她們明白，自己首先是個人。

阿絳鄭重道：“姑娘放心。”

我趕緊揮手讓她們起來，“放心放心，你們誰先給我倒杯茶，渴死我了。”

她們忙忙起身，一個去倒水，一個過來扶我，一個給我端水果，一個朝我關切地道：“顧四少爺真是有心，只不知道這送水有什麽含義？”

我差點被嗆到，咳了好幾聲才咬牙切齒地道：“什麽含義也沒有，以後不準用他送來的水！”

不管怎麽說，定遠伯最後還是給白春暖請了大夫。沈姨娘要親自來謝我，被我讓白羲靜勸回去了，橫豎我們是理念不通的了，幹脆拿不想欠白春暖人情這個借口全堵住，誰也別想因此來盤問我。

除了……白景明。

陳氏早早地就來看過我了，但他還是要自己來一趟才放心，尤其在我勸孫氏留白春暖一命之後。

屋子裏遣退了所有侍女，他坐在我床前的小杌子上不說話，我靠在軟枕上覺得有些尷尬，就低頭玩自己的手指。

半晌，他才道：“你不是很討厭她嗎？”

我知道他說的是白春暖，便道：“也沒有討厭到要她命的地步。”

白景明的語氣十分平淡，“那日進山寨時，我差點當場就殺了她，想著你喜歡自己處置，這才留她一命回來。”

我在心裏抹了一把冷汗，沒看出來我這大哥也這樣視人命為草芥，立馬打消了之前想嫁一個像他這般的人的想法。

“你要留著，便留著吧。她日後若再敢起這種念頭，我便不會這麽輕松饒過她了。”

我呵呵笑道：“有大哥在，我什麽也不怕。”

白景明看了我一眼，道：“這次倒要幸虧顧衡，我被怒氣沖昏了腦子，還好他記著悄悄將你救出來。”頓了頓又道，“你的眼光不錯。”

他誇獎顧衡，我也跟著開心，便稍微放松了一些道：“我早就跟你說過了，顧衡他……”卻是停住口，低頭笑了笑，十足的懷春少女模樣。

白景明道：“不過你的婚事這樣波折，我想跟父親說，最好將婚期提前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我驚喜地擡起頭，又馬上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，垂下眼睛幹笑道，“我也是怕……怕顧家那邊……”

“他家敢！”白景明微微加厲了聲調，反過來安慰我，“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，一切有我跟你大嫂。”

似乎是我提醒了他什麽，他又囑咐了幾句就走了。我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著床沿，有些恍惚。對啊，雖然這件事外人不知，但顧家一定知道，也不知道顧大學士跟郡主會不會嫌棄我……這麽久了顧衡也不來個信，讓我擔憂。

躺在床上的這些日子，白羲靜每天都會來陪我說話，可過了幾天，她忽然不來了。我覺得奇怪，就問阿綠，阿綠吞吞吐吐的，我只好轉向嘴快的阿青。

阿青十分爽快，“姑娘您不知道，大姑娘雖然對外稱死了，但咱們家還欠楚王府一個孫媳婦呢，三姑娘馬上就要嫁過去了！”

她剛說完，阿綠就埋怨地看了她一眼，我錯愕地望著她們，“你……你說什麽？”

我掀了被子就要下地，“不成，我要找三妹妹去。”

阿綠忙忙過來扶住我，“姑娘別去了，三姑娘是自己答應的，老爺太太也都準備好了。三姑娘怕她婚事耽擱您養傷，特意叮囑我們別告訴您。”

我的手一下停在半空中，整個人懵懂地坐在床邊，我一直以為，白羲靜那樣好的人會有個好姻緣，至少能如她所願，一世安穩。沒想到世事無常，白春暖害了自己，也害了自己的親妹妹。

我喃喃道：“我怎麽能不擔心……不行！”我掙紮著站起來，“我一定要去見見她！”

可是，白羲靜並沒有見我。

我便去找了白景明，他不在家，只有陳氏委婉地同我說，楚王府信守承諾，定遠伯府決計沒有退婚的道理。我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院子，什麽人都不想見，也不知道能做什麽。阿緋她們時時勸我，說以白羲靜的性子，嫁給楚王長孫未必是壞事。

她們說的我都明白，但白羲靜那日得知白春暖要去做填房是何等生氣，如今卻自願嫁給楚王長孫，其中的酸楚，恐怕不是我能想象的。但白羲靜比我們小了兩歲，年過了才十四，還沒及笄。楚王府就將親迎之日挪後，挪在了十一月，嫁過去沒幾天就及笄了。

這樣一來，我跟顧衡的婚事就提前了，從明年二月直接提到了今年五月。

這件事稍微沖淡了一些我對白羲靜婚事的震驚與難過，“顧家居然答應了？”

不僅答應了，還把聘禮直接送了過來……

這件事是白羲安跟白羲寧過來跟我說的，白羲安一邊剝著核桃一邊道：“被擄去的人是大姐姐又不是你，楚王府都沒退婚，顧府怎麽可能有異議。”

她們是知道真相的人，聽她這麽說我有點尷尬，“但……那天是顧衡提前將我救出來的，他們家肯定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吧。”

白羲寧溫聲道：“二姐姐盡管放心，顧四少爺能那樣沖進去救你，應當是對你一片真心，想必替你解釋過了。”

白羲安接嘴道：“就是，沒想到顧衡風流歸風流，對你還是挺用心的。”

白羲寧責備地看了她一眼，“你別亂說。”

白羲安撅著嘴，不大情願地同我道：“是我胡言亂語，二姐姐別跟我計較。”

我給白春暖求情這件事最重要的作用就是，白羲安跟白羲寧甚至白羲嫻跟我的關系都變好了。她們也很意外，與我最不對頭的白春暖都能獲得我的姐妹情意，何況是她們。於是說話間也親近了許多。看來做人還是要多做善事啊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依舊是兩天一更~謝謝各位大大還能繼續看下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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